雜交水稻從這里走向世界
文/彭仲夏
一
一九五三年,袁隆平大學畢業(yè)后,被分配到素有“物種變異天堂”之美譽的雪峰山腳下的安江農校當教師。他教的是遺傳育種學,當教師,他覺得還不錯!
他見證了大躍進后全國三年大饑荒餓死了不少人的歷史,目睹了因饑餓潦倒在路邊、田埂和橋下的餓殍。他深切體會到了“民以食為天”,深深感受到了糧食就是生命。
一九六一年春耕時節(jié),袁隆平到秀建大隊勞動鍛煉,生產隊長老向告訴他年年都去八面山換種,那里是高坡敞陽田,谷粒比這里的飽滿,施肥不如勤換種啊!可是這樣的稻種,下多點肥,谷子空殼就很多,要是有一種新品種,一耐肥,二耐旱,又不怕病蟲害,畝產八百斤、一千斤,那幾多好??!
一個農民定然不知什么無性繁殖、有性繁殖,更不知什么是基因、染色體,但知道一粒好種子能救活千千萬萬人的命。他意識到農民緊迫的需求就是良種。
從秀建回到學校后,袁隆平開始尋找水稻良種。一九六一年七月的一天,他在學校試驗田發(fā)現(xiàn)一株形態(tài)特異的水稻植株,穗子很大,籽粒飽滿,十多個八寸長的稻穗像瀑布向下垂著。他數(shù)了數(shù)竟有二百三十多粒,又數(shù)了旁邊的一株普通稻穗,只有它的一半。他如獲至寶,心里推算,用它做種子,產量就會上千斤,可以增產約一倍,這就不得了啊!他馬上做了標記,等到這株稻子成熟,把種子珍藏下來。第二年春天,袁隆平滿懷希望把這些種子播到田里,每天上完課就往試驗田里跑,施肥啦,灌水啦,除草啦,觀察和記錄它們每一個細小的變化。隨著稻子發(fā)育成長,他的心卻越來越沉重。這些禾苗長得高的高,矮的矮,參差不齊;從打苞、抽穗到成熟,它們也不同步,有的早,有的遲,沒有一株的性狀像它“老子”。一瓢涼水潑下來,他心中期待的“龍”變成了“蟲”。
這瓢涼水讓他興奮的頭腦冷靜下來,失望之余突然來了靈感:水稻是自花授粉植物,純系品種的第二代是不會分離的,只有雜種第二代才會出現(xiàn)分離現(xiàn)象。袁隆平趕緊仔細反復統(tǒng)計,高矮不齊的分離比例正好三比一,完全符合孟德爾的分離規(guī)律。這一重大發(fā)現(xiàn)令他異常興奮。照此逆向推理,眼前這些稻子發(fā)生了嚴重分離,那么前一年選到的那株穗大粒多的稻株可能就是野生雜交稻。既然自然界存在雜交稻,也就會有天然雄性不育株。
從六月下旬水稻抽穗揚花開始,袁隆平吃了早飯就帶了一個水壺、兩個饅頭乘興下田,手拿放大鏡在成千上萬的稻穗里,連續(xù)尋找了十三天仍然一無所獲。直到第十四天下午,突然一株性狀奇特的稻株出現(xiàn)在他眼前。他拿著五倍的放大鏡仔細觀察,這不是退化了的雄蕊嗎?他興奮得心頭一陣狂跳,連手里的放大鏡都在顫抖。他采下花藥,拿回實驗室用碘化鉀液染色法做花粉反應,最終確認它為天然雄性不育株。夢里尋她千百度,今天見到了廬山真面目。他立即在筆記本上記下發(fā)現(xiàn)時間、地點和品種。但孤證在科學試驗中是不足為信的。第二年用這種方法,他同妻子鄧則檢查了數(shù)以萬計的稻穗,終于又在栽培稻四個品種中,找到了五株天然雄性不育株。那些日子,袁隆平像走火入魔一般,每次從試驗田里回來都是滿頭大汗,整個人就像剛從爛泥坑里爬出來似的,那原本就瘦削的臉孔變得更加干裂粗糙,看上去就像一個十足的老農了。走在路上,他低著頭,旁若無人地想著什么。抽煙時,將煙灰彈進了茶杯里;穿衣服的時候,時常把上面的紐扣扣到下面的扣眼里??吹剿窠涃赓獾臉幼?,有人私下議論“袁老師是不是快瘋了?”
一九六五年金秋十月一個凌晨,他突然從被窩里鉆出來,躡手躡腳走到書桌前,慢慢扭亮臺燈,用報紙遮擋去一些燈光,生怕驚醒熟睡中的妻子,但鄧則還是被驚醒了。她側身順著昏暗的燈光望去,袁隆平正在寫著什么,書桌上攤滿了稿紙。他把初步研究的結果撰寫成論文《水稻雄性不孕性的發(fā)現(xiàn)》,投寄給了中國科學院主辦的《科學通報》雜志社。在這篇論文中,他提出了通過三系配套的方法利用水稻雜種優(yōu)勢的思路,對雄性不育株在水稻雜交中所起的關鍵作用做了重要論述,并繪制了一幅推廣應用到生產中的實施藍圖。
論文稿寄出之后,他翹首企盼,望穿秋水。四個月后論文在《科學通報》第十七卷第四期上發(fā)表。為了加速試驗進程,他打算自費買六十個大缽子來培育雄性不育株第三代。他騎自行車到安江街上衙門口雜貨鋪打聽行情,老板說一個缽子要一塊二毛錢,六十個就要七十二塊錢,眼下兒子即將出生,哪里拿得出這樣一筆錢呢?沒有錢,買不起,后來請總務主任陳忠周出面,幫他同對河陶瓷廠聯(lián)系,從廢品堆里撿了幾十個回來,種他的試驗稻。
讓袁隆平意想不到的是,此時正值“文革”,紅衛(wèi)兵將他試驗園里的幾十個缽盆全部砸了。這些秧苗每一代都是直接傳承的,如果哪一代斷了代,后面的研究根本無法延續(xù),一切將從頭開始,幾年的心血付之東流,他氣得渾身顫抖,欲哭無淚。工作組已指使“牛蛇隊”李組長把寫著袁隆平名字的牌子和床鋪都準備好了。除了揭發(fā)“現(xiàn)行”還打算新賬老賬一起算,看看檔案里有沒有老問題,卻發(fā)現(xiàn)一封國家科委責成安江農校支持袁隆平進行雜交水稻試驗的公函。工作組不敢輕舉妄動,立即請示黔陽地革委,地革委主要負責人把公函湊到離眼睛只有寸把遠的距離,反覆看了三遍,然后說:“袁隆平當然屬于保護對象,誰要批斗他就先批斗我?!辈⒅甘竟ぷ鹘M要帶頭搞試驗田。
不幸之中萬幸,袁隆平的學生李必湖和尹華奇在紅衛(wèi)兵行動之前轉移了四缽秧苗,雜交水稻研究才得以持續(xù)。
來源:洪江市農業(yè)文化故事編輯委員會
編輯:劉斯苑